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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謾懷相忘江湖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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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晦暗的天空仿佛更加陰沈,天地間所有的光輝似乎都已集中在辭醉劍的劍鋒上。

那是不計生死成敗、石破天驚的一劍,沒有任何變化和後著,只有力量與氣勢的完美結合。衛醉歌那一股勇往直前、果敢堅決的氣勢,令重達五十多斤的辭醉劍在這刻仿佛已不僅僅是一柄劍,而是一只囚禁多年才放出牢籠的洪荒猛獸,非得噬血而歸。

蘇探晴面色微變,他雖想過衛醉歌敢與擎風侯定下三招之約,必有驚人之絕招,卻亦沒有想到衛醉歌的第一劍便是如此狂猛無儔,一招出手不留任何餘地,似存在要在剎那間與擎風侯分出生死。心中頓時已將衛醉歌的戰術了然於胸:面對像擎風侯這樣的絕頂高手,縱使手執神兵利器,欲在三劍之內令其負傷受挫何異於癡人說夢。而衛醉歌訂下三劍之約卻是一種極高明的戰略,一般人都會認為既然是三劍之約,自然是一劍更比一劍厲害,卻不知這第一劍便已是衛醉歌武功的巔峰之作,若是擎風侯判斷有誤,在接第一劍時略作保留,留取實力防禦後兩劍,在此消彼長之下,武功略低一線的衛醉歌或會有可乘之機……

蘇探晴所料不差,擎風侯亦絕沒有想到衛醉歌一出手便是這般博命一劍。武功達到似擎風侯與衛醉歌這樣的高度時,之間的對決已不僅僅是招式內力的比拼,就猶如兩軍對壘,不但講求實力,戰術戰略的選擇亦足可左右全局。盡管擎風侯身為縱橫天下二十餘年的一代武學宗師,面對這猶若天外飛來有形無跡的威猛一擊,剎那間也不由產生一種先退開幾步以避辭醉劍鋒芒的念頭。

但擎風侯畢竟是絕世高手,武學見識極高。知道只要自己略退半步,氣勢必減,而衛醉歌這驚天一劍的力量再借上從空而降的沖勢亦會全部發揮出來,只怕真是連他一劍也抵擋不住。當下擎風侯身形微微一挫,卻是不退反進,長嘯一聲縱身而起,竟是欲與衛醉歌針鋒相對硬碰一招。

衛醉歌人尚在空中,口中大叫一聲:“好!”那看似連成直線的劍鋒忽然一陣顫動,生出無數細微肉眼難辨變化,原來他這全力以赴的一擊中竟還留有變招餘力。擎風侯眼力何等高明,瞅準衛醉歌的劍路,掌中晅光軟劍亦是挽起數個劍花,仗著自己數十年精修的內力,要借雙劍相碰之機化去衛醉歌從高而至的強勢。他左手殘風掌雖然渾厚無匹,卻不敢在此刻兩人淩空對沖之際輕易使出來,不然縱是能擊中衛醉歌,只怕他身上也會先被辭醉劍刺個透明窟窿。這也正是衛醉歌巧借地利避敵所長,迫得擎風侯放棄名震天下的殘風掌,只能以他的另一絕技碎玉劍法相抗。

說時遲那時快,幾度變化的辭醉、晅光兩劍已在空中相交。衛醉歌仍是頭下腳上俯沖而至的模樣,全身的重量都借著辭醉劍尖按壓在晅光劍身上;擎風侯卻是悶喝一聲,右手筆直前伸,那情形就好象是擎風侯用晅光劍挑起了衛醉歌一般。令人驚訝的是,雙劍如此毫無取巧的硬碰竟是沒有發出半分聲響,那是因為擎風侯陰柔無比的內力將交擊聲全數吸盡。而這全無聲息的一記交接,卻令在場的觀戰者心中都仿佛都聽到了金玉相挫之聲。

晅光劍已彎折過半,兩人在空中似是停頓了片刻,方才一同緩緩墜下。看情形只要擎風侯雙足一旦著地,必將會立時發動反擊。

正在此勝負將分未分之際,洛陽城南擎風侯府方向,卻忽然乍放起三朵煙火。衛醉歌本是無比凝重的神情在剎那間露出了一分笑意。

擎風侯雖也看到那三朵煙火,又見衛醉歌的神態蹊蹺,心知必有緣故,但他身為武學宗師,卻不因此而分神,反是趁衛醉歌心念略動之際猛然大喝一聲,本已彎折的晅光劍驀然筆直彈起,一直垂於腰側的左掌亦是閃電般擊出。衛醉歌已是強弩之末,他是否還能接下擎風侯這一按捺許久的殘風掌?

卻不料看似要與擎風侯一招間立判生死的衛醉歌卻在此時忽然收勁,借著晅光劍一彈之力再度沖天飛起,令擎風侯這蓄勢已久的一掌全然擊在了空處。不過衛醉歌雖然成功擺脫擎風侯掌力的籠罩,但這一記殘風掌乃是擎風侯數十年畢生絕學,迅猛勁疾,加上晅光劍的纏繞之勢,衛醉歌縱然退得快,亦被掌風餘波所擊中,淩空退後的身形微一遲滯,口中已噴出漫天血霧,竟已受了不輕的內傷。

要知兩人正在內力相交的關頭,衛醉歌收力退身之舉極為兇險,他雖可借著在空中翻躍之勢化去擎風侯的七成真力,但餘下三成豈是非同小可,仍是令他受了重創。

擎風侯想不到衛醉歌會突然收力,拼得負傷退出戰局,只恐是誘敵之招,尚拿不定主意是否追趕,只聽轎邊那武官口中叫一聲:“不要走……”已在同一時刻飛身而起,人在空中已是擰腰握拳,對著衛醉歌胸口擊去。且不說他發招聚力間的快捷迅猛,只憑他能在剎那間看出衛醉歌欲乘隙逃脫的應變之速,已可謂是天下一流高手。

衛醉歌持劍下劃,與那武官的拳頭相交,竟如鐵石相碰般發出一記脆響。那武官雖然武技極高,畢竟倉促發招,而衛醉歌負傷下反噬,飽含哀兵之勢,這一劍亦是絕不好接。兩人略一交手即分,武官斜斜落於地上。

衛醉歌在空中又連翻了幾個跟鬥,落在一間屋頂上:“痛快痛快,能與趙兄一戰,足慰平生!”

戰況瞬息即止,雖不過剎那的功夫,卻足風雲變色。這兩人皆是天下有數的高手,這一戰鬥智鬥力,各出平生絕學。擎風侯技高一籌卻勝得絕不輕松,而衛醉歌雖負傷在身,卻是於最後關頭避開擎風侯的殺手全身而退,更是灑脫大度,絲毫不以剛才的受挫而隱忍鋒芒。蘇探晴看得驚心動魄,亦是有會於心,對武學一道又有了一份新的認識。

擎風侯端立於街心,冷然道:“尚餘兩劍,衛兄還有力再戰麽?”

衛醉歌嘴角已是殷紅一片,但身軀挺得筆直,面上更是一派歡悅之色:“趙兄如此武功,足可傲視天下。此戰暫算平手,剩下兩劍待衛某隔日再來候教!”言畢哈哈一笑,竟頭也不回地飄身而去。

那武官正要去追,擎風侯劍收鞘內,擡手止住他:“窮寇莫追,且讓他再逍遙幾日。”

周圍的眾官兵發出一陣噓聲,當著擎風侯的面誰也不敢大聲喧嘩,只有一位小將指著衛醉歌遠去的背影大罵道:“姓衛的你不是說輸了就離開洛陽麽?打不過就做縮頭烏龜,還算什麽武林成名人物?”

這小將話音未落,面門上已被擎風侯重重刮了一掌:“辭醉劍何等人物?豈容你這無名小輩評頭論足?”與此同時,擎風侯的劍鞘內忽然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在場只有蘇探晴與那武官聽到,二人相顧一眼,神情覆雜。

那小將被擎風侯一掌打落幾枚牙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跪倒在地叩頭謝罪。周圍官兵見擎風侯動怒,皆是噤聲不語。

擎風侯站於原地不動,忽解下腰間劍鞘往空中一拋,哈哈一笑:“好一把辭醉劍,下一次你便沒有這般好運道了。”眾人正不解他為何拋下佩劍,卻見那劍鞘飛於空中,晅光軟劍掉落出來,竟已斷為兩截。

原來剛才擎風侯雖是擋住了衛醉歌必殺一劍,但晅光劍卻吃不住辭醉劍的重擊,雖被擎風侯收於鞘內,卻是餘勁未消,終在鞘內折為兩段。眾人這才知道為何衛醉歌說此戰算平手擎風侯亦不反對,一時鴉然無聲。

蘇探晴暗嘆一聲,擎風侯劍斷鞘內本只有他與那武官聽到,但擎風侯當眾直承其事,確不愧是一派宗師風範。

擎風侯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眼望侯府方向那朵尚未完全散去的煙花,面露思索之色。

隔了半柱香的時間,果有一匹快馬飛馳而來:“啟稟侯爺,剛才有數十名蒙面大盜潛入侯府中,現已被殺退。只是,只是地牢中的犯人已被劫走……”

蘇探晴心頭一震,怪不得衛醉歌會單身前來與擎風侯一戰,原來是想拖住擎風侯好令他人去侯府中相救顧淩雲。只是衛醉歌向來獨來獨往少有幫手,莫非是與司馬小狂聯手麽?可擎風侯雖在洛陽城中巡查,侯府之中又怎能不設防範?且不說那尚未露面的梳平門主風入松與金鎖城主安硯生,單是斂眉夫人與段虛寸兩人已足令司馬小狂頭疼,又怎會輕易救出顧淩雲?而且就算已救出了顧淩雲,卻不知衛醉歌是否有能力解開許沸天所下之毒?他心頭浮起百般猜想,只恨當著擎風侯的面不能立時飛身追上衛醉歌,去看個虛實?

擎風侯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沮喪表情,只是淡淡“哦”了一聲。

那武官欠身道:“侯爺,這四名刺客如何發落,是否押至金鎖城細細拷問?”

擎風侯寒聲道:“不用。如此頑劣刁民,就地正法。”那四名刺客中三位男子皆被點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卻齊齊眼露哀求之色。只有那李子遠尚能言語,口中大叫:“侯爺你不是說……”話音嘎然而止,卻是被那武官一掌拍在後心上,身體驀然一挺,怒目圓睜,終長籲一口氣,脖頸一軟,吐血而亡。

蘇探晴本欲上前求情,但聽到李子遠的那半句說話,立時明白這幾名刺客乃是擎風侯派來行使苦肉之計,目的無非是試探自己是否會趁機對擎風侯下手,一念至此,背上悄悄流下道冷汗。

那武官又是三掌連發,擊在餘下三名刺客的背上。蘇探晴看他出手間幹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殺人猶若砍瓜切菜般絕不留情,心頭暗驚。

擎風侯木然看著那武官將幾名刺客擊斃,似有些意興索然,轉頭對蘇探晴道:“剛才與蘇少俠說到一半,卻被這等無聊瑣事打斷,蘇少俠且上轎再與本侯詳談。”轉身先回到轎中。

蘇探晴見擎風侯神色如常,顧淩雲被救出之事只怕另有隱情,按下翻滾的情緒,隨擎風侯重又上到轎中。

擎風侯待蘇探晴坐定,眼中忽射出淩厲之色,一雙正在撫須的手掌緩緩凝至胸前不動,發問道:“蘇少俠是否對司馬小狂說起過顧淩雲囚禁之地?”

蘇探晴微微一震,知道擎風侯已然生疑。看這樣子只要自己一句話答錯,只怕立時就會引來擎風侯殘風掌必殺一擊。仔細一想,自己確未對司馬小狂說起顧淩雲被關押於侯府之事,心底戒備,面上不露絲毫猶豫:“小弟昨晚並未對盜霸說起此事。不過我為了打消司馬小狂強行營救顧淩雲的念頭,曾告訴他當天見過顧淩雲之事,或許司馬小狂由此猜出了顧淩雲囚禁之地正是在侯府中。”

擎風侯面色稍霽,眼睛仍是望著提起的雙掌:“蘇少俠可知道剛才你若是答得稍有不對,本侯便會立刻出手麽?”

聽著擎風侯如此露骨的威脅,蘇探晴將心一橫,朗聲道:“蘇某此生不求聞達,淡泊權利,惟求做事無愧於心。侯爺本知我正是為顧淩雲而來,自然大有可能將顧淩雲囚禁之處告訴司馬小狂,好借他之手搭救。侯爺若想對我出手,又何用找這樣的借口?”

擎風侯凝視蘇探晴半晌,極具威脅的殘風掌終於放下:“其實,蘇少俠是否將顧淩雲被囚之地告訴司馬小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欺騙本侯!”他微微一緩,方加重語氣繼續道:“洛陽城八萬士卒與搖陵堂近萬堂眾良莠不齊,本侯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去用好每一個人。而大凡有能力的人自然有他的一套做事方法,本侯會令其放手去做絕不會稍加怪責,但若是他在本侯面前陽奉陰違,可就怪不得本侯心狠手辣了。”

蘇探晴仔細聽完擎風侯的話,暗嘆他既在三言兩語間給了自己強大的壓力,又令自己對他的處世之道心生好感,這雄霸天下的一代梟雄果有其非常之能。微笑道:“侯爺放心。小弟既然已答應金陵之行,必不會橫生波折,只希望事成後侯爺亦能對小弟守信踐諾。”

擎風侯嘆道:“蘇少俠剛才也聽到了,顧淩雲既然已被救出,蘇少俠還會去金陵麽?”

蘇探晴亦是一嘆:“侯爺先以絕世武功擊退強敵衛醉歌,再用如此悠閑的態度對小弟說出這番話,便是瞎子也看得出衛醉歌等人所救出的絕不會是顧淩雲。”

擎風侯寒傲似冰的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蘇少俠既然如此爽快,本侯也就不瞞你。昨日已令段虛寸將顧淩雲安全轉移他處,而今日被衛醉歌等人所救出的,不過是一位替身而已。”

蘇探晴苦笑道:“多謝侯爺實言相告。”

擎風侯忽收起了笑,語出奇兵:“蘇少俠可知這十數年來,你是惟一一個與我如此近距離相對的外人麽?”他此言確是不假,若是段虛寸看到蘇探晴與擎風侯共處轎中,只怕也會大感驚訝。

蘇探晴猜不出擎風侯語中之意,只得欠身一禮:“多謝侯爺信任。”

擎風侯漠然道:“蘇少俠此話卻是錯了,本侯並非信任你。像今日刺殺本侯之局便是對你一次小小的試探,而衛醉歌的出現只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蘇探晴證實了心中猜想,卻無論如何料不到擎風侯直承其事,將心一橫,朗然道:“小弟本非侯爺手下,侯爺卻能將刺殺炎陽道郭宜秋如此重要的事情相托,縱是有些疑心也是應該的。”

擎風侯冷然道:“可惜蘇少俠雖然並未趁機向本侯出手,卻仍難取得本侯的信任。”

蘇探晴故作不解:“侯爺何出此言?”

擎風侯哼一聲:“不知以蘇少俠的見識,對衛醉歌的武功有何看法?”

蘇探晴知道擎風侯為何如此發問,小心答道:“辭醉劍名不虛傳,若是換上小弟,便絕對接不下那威猛絕倫的淩空一擊。”

擎風侯嘿嘿一笑:“若非蘇少俠暗中相幫,只怕他亦使不出那一劍。”

蘇探晴早知擎風侯會對此事耿耿於懷,勉強笑道:“小弟久聞辭醉劍之名,實不忍見他就此折在侯爺手上。何況侯爺欲成大事,自不會把他放在心上。”

擎風侯面上看不出絲毫喜怒:“此事也便罷了,反正這些亂黨遲早亦會落到本侯手上。”他盯住蘇探晴,淡然道:“你可知本侯為何會放衛醉歌走?”

蘇探晴見擎風侯輕易放過此事,實不知他拿得什麽主意:“尚請侯爺釋疑。”

擎風侯眼中神光一現,冷冷笑道:“蘇少俠如此精明,不妨猜猜本侯為何要一早巡城,侯府內為何不設防範?為何又令許沸天將一位忠心的手下化裝成顧淩雲的模樣讓他們劫走?”驀然一掌重重拍在身前小幾上,喝道:“蘇少俠最好想明白,幾是與本侯作對的人,本侯絕不輕饒。”

蘇探晴心中暗驚,這才知道擎風侯早定下偷梁換柱之計,其目的不問可知欲趁此機會將衛醉歌司馬小狂等人一網打盡。心念電轉,擎風侯既然將此事明確告知,當然不會再給自己通風報信的機會……再一默查轎行的方向,竟是已出了洛陽城,心頭大生警惕。

擎風侯見蘇探晴沈默不語,知道自己的威懾已生了效果,放緩語氣道:“這幾日洛陽城魚龍混雜,蘇少俠今日便與純兒一同趕赴金陵吧。”

蘇探晴愕然道:“侯爺已做出決定讓林莊主與我同行麽?”

擎風侯點點頭,面露出推心置腹之色:“蘇少俠莫怪本侯剛才對你說這番話。純兒身為本侯義女,本侯對她一向愛護有加,實不願她與你同去金陵之事有任何閃失,蘇少俠可了解本侯的一番苦心麽?”

蘇探晴思索一番,猶豫道:“此去金陵十分危險,炎陽道高手眾多,小弟只怕無力護得林莊主的安全,尚請侯爺三思。”

擎風侯笑道:“本侯豈會令純兒身陷險境,如今計劃已變,蘇少俠與純兒乃是我搖陵堂派出的使者,明裏去金陵與炎陽道談判,暗中乃是給炎陽道奉還洪狂的人頭。”

蘇探晴大感驚訝,以目相詢。擎風侯續道:“劉渡微叛出炎陽道,將洪狂的人頭送來洛陽,頓使江湖上風雲突變,令搖陵堂與炎陽道已成一觸即發之勢。但本侯不忍見戰亂又起,欲與炎陽道重修於好,這個任務蘇少俠可願意幫本侯完成麽?”

蘇探晴望著擎風侯的面容,沈聲道:“侯爺想必還另有吩咐吧?”

擎風侯壓低聲音:“蘇少俠果是明白人,屆時可見機行事。”他神秘一笑,悠然道:“不見到‘白發青燈’的人頭,本侯自然不會放了顧淩雲!”

蘇探晴料到擎風侯會如此,心底暗罵。不過這樣一來,金陵一行風險確是小了許多,至少在見到郭宜秋之前不必遇上炎陽道高手的阻擊。微笑道:“侯爺請靜候佳音吧。”

轎停。已是在洛陽南門外。

林純女扮男裝,青衣綸巾,背後背著一個大包裹,在道旁相候。蘇探晴第一次見她這般男子打扮,不由眼前一亮,但覺此刻的林純英氣勃發,雖不比起那晚初見時的清純嫵媚,卻又更增一份風華絕代的俏艷,心頭莫名一跳。可轉念想到她對擎風侯告知與司馬小狂相見之事,又覺有氣,步下轎來,勉強施禮一笑,再無多餘言語。

與林純同來的尚有段虛寸與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大漢,經段虛寸介紹,知道正是搖陵堂三主之金鎖城主安硯生,雙方又是一番客套。蘇探晴看安硯生龍行虎步下盤極穩,顯是身懷登峰造極的外門功夫,只是他一雙虎目對自己不時上下打量,顯得敵意甚重,暗中留心。

段虛寸介紹到那武官時微一猶豫,目視擎風侯,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蘇探晴早對此人留意,一拱手:“卻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那武官淡然道:“無名小卒,不需蘇少俠掛懷。”他一付拒人千裏的冰冷語氣,蘇探晴只好苦笑一聲,頗為尷尬。

擎風侯的聲音由後傳來,替蘇探晴打個圓場:“嚴寒是本侯的貼身近衛,為人不喜熱鬧,失禮處蘇少俠莫怪。”蘇探晴面上不動聲色,心中牢牢記住這個名字,亦註意到林純聽到這個名字時一閃而逝的愕然神態,似是別有隱情。猜想這嚴寒或許是擎風侯新收的高手,去金陵的路上倒要找機會問一下林純。

段虛寸上前對擎風侯低聲道:“屬下已令人快馬通告炎陽道,只要到了金陵城,郭宜秋自會派人來找蘇少俠與林姑娘。不過……”說到此處,瞅一眼林純,似是有些難以開口。

擎風侯摒退左右,只餘那武官相隨:“段先生有何顧慮?直說無妨。”

段虛寸先對蘇探晴道:“由洛陽去金陵路途遙遠,大體有兩種路線,或走南路或走東路。走東路可達徐州後再南下;而若是南行則先至襄陽。我已替蘇少俠考慮過了,東行的道路雖好走些,但若是敵人查明行進路線極易設伏;而南路則變化多端,到了襄陽後可選擇直下武昌乘船東行至金陵、或是取道合肥入江浙境內再由陸路至金陵,而且沿途多是山路,雖然難行,亦容易擺脫跟蹤。所以我權衡再三,覺得還是走南路較為穩妥,不知蘇少俠與林姑娘有何意見?”

蘇探晴笑道:“小弟自然相信段兄的神機妙算。”

林純卻道:“搖陵堂與炎陽道雖然交惡,但畢竟沒有公開對敵,何況我們此次身份既然是搖陵堂的使者,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又能有什麽埋伏?”

段虛寸道:“林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俠刀洪狂一向極得人心,卻被手下叛將劉渡微不明不白地斬下首級送予搖陵堂,此事必令炎陽道中許多人不滿,只怕他們雖不敢公開為難,卻會暗中通知沿路上許多與炎陽道交好的門派,由他們出頭作對。所以謹慎起見,最好不要讓對方知道兩位的行蹤。”

擎風侯道:“傳我號令,在江湖上大肆宣揚蘇少俠出使炎陽道,若是在哪一方的地頭上出事,搖陵堂絕不會放過他。”又沈吟道:“至於純兒同行之事則越少人知道越好,堂中兄弟亦不可告知,只說是純兒患病在身,舞宵莊中的一幹女弟子先由斂眉暫管。”

林純嘟嘴道:“好端端地為什麽咒我生病?”

擎風侯哈哈一笑:“純兒不許頑皮。義父只是怕你這一路上有什麽閃失,你若是不願詐病,便推說回京師找個婆家好了。”

林純大窘:“義父你再胡說八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擎風侯收起笑容:“純兒來到搖陵堂一年多,還是首次獨自去完成任務。你江湖經驗尚淺,一路上要多聽蘇少俠的話,不要總是任性玩鬧。”

林純撇一眼蘇探晴,嘻嘻一笑:“義父你偏心,為什麽不囑咐他路上不要欺負我?”

擎風侯亦拿林純無法,拍拍她的頭,對蘇探晴苦笑道:“我這個寶貝女兒嬌縱慣了,蘇少俠可要多多擔待,一路上亦有勞照顧她。”

蘇探晴註意到擎風侯的目光望向林純俏臉時,原本不怒自威的神態中亦流露出一份大異平日的慈祥。心想看擎風侯模樣不似作偽,難道他二人果是父女情深,而那些說擎風侯與義女有染皆是謬傳?他在江湖混跡久了,知道這些江湖傳聞大多是以訛傳訛並不可信,不由對林純略生歉疚。點頭答應:“侯爺放心,小弟縱使拼得性命不在,也必會維護林姑娘安全。”

林純啐道:“只不過走一趟金陵,用得著這樣亂嚼舌頭賭咒發誓麽?”又得意地朝蘇探晴一笑:“有義父給我做主,你以後可要小心些,再敢欺負我絕饒不了你這個……”說到這裏口中雖是無聲,擺出的口型分明便是“呆瓜”二字。

蘇探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暗咐:我豈敢欺負林大小姐,只盼你不動不動朝自己興師問罪就算燒高香了。

段虛寸看林純對蘇探晴的態度暧昧,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林純醒悟過來,轉開話題:“我們不是出使炎陽道麽?何不直接讓郭宜秋派人來接應我們?也免得一路上麻煩。”

段虛寸嘆道:“炎陽道五大勢力各自為政,洪狂與劉渡微一死,顧淩雲被擒,柳淡蓮與蕭弄月未必會聽從郭宜秋的號令,若想趁機自立門戶,極有可能伺機來搶洪狂的人頭,所以此次去金陵最好秘密行動,只要平安到達金陵便是成功了第一步。安城主可帶兄弟暗中護送至襄陽附近,再往南走便是炎陽道的勢力,只能靠蘇少俠與林姑娘自己多加小心了。”

林純哼道:“怕什麽,本姑娘的巧情針可不是吃素的。若他們敢找上門來,管叫他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段虛寸連忙道:“林姑娘此次乃是扮做蘇少俠的書僮,千萬可不要隨意洩露身份,若是炎陽道知曉有你這搖陵堂重將與蘇少俠同行,只怕又會多生事端。”

擎風侯點點頭,對林純正色道:“這一次出行金陵看似平常,實則兇險,此乃生死交關的大事,可比不得平日在搖陵堂中大家都容讓著你,純兒切切不可大意。”

林純看擎風侯板起面孔,不敢當面頂撞,賭著氣點頭默認,暗中卻對蘇探晴做個鬼臉。

段虛寸令人牽來兩匹駿馬:“這兩匹馬都經我仔細察看過了,並無官府的烙印,不怕令人生疑。”

蘇探晴見段虛寸心細如此,果不愧是“算無遺策”,擎風侯亦點點頭以示稱讚。林純卻似對段虛寸十分不滿,解下背後的包裹往馬鞍上掛去,口中尚喃喃不休:“你早就該把馬叫來,這包裹好生沈重,累死我了。”

段虛寸低聲道:“洪狂的人頭在林姑娘背後的包裹中,劉渡微的渡微劍則藏在馬匹的行囊裏,切要保管好,莫要被人看見了。”

林純大叫一聲,忙不疊將提在手上的包裹擲向蘇探晴,跳腳大罵段虛寸:“你這陰陽怪氣的死家夥怎麽不早說,害我把這血淋淋的人頭背了半天。”

段虛寸憑空挨林純痛罵,苦笑道:“林姑娘一見我面便搶著將包裹背在身上,又何曾給過我解釋的機會?”眾人齊聲大笑。想來是林純在洛陽呆久了氣悶只想早些上路,方如此急迫。

段虛寸問道:“我已算過,蘇少俠此去金陵來回約需半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足以完成任務,蘇少俠意下如何?”

蘇探晴心中暗罵,知道段虛寸怕自己拖延,所以故意定下時限,不過顧淩雲身陷囹圄,亦不能拖得太久,朗聲道:“好,就如段先生所言,一個月內我必回洛陽覆命。”

擎風侯伸出手掌,大笑道:“好,蘇少俠快人快語。本侯答應你,無論蘇少俠用何方法,只要一月內能見到郭宜秋的人頭,便放出顧淩雲讓你兄弟二人團聚,絕不食言。”當下與蘇探晴互擊三掌。

擎風侯再對蘇、林二人囑咐幾句:“此去金陵路途遙遠,就此作別。本侯在洛陽靜侯兩位佳音。”

林純燦然一笑,翻身上馬,蘇探晴卻思索一下:“侯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虛寸等人在原地等候,林純策馬先行,擎風侯則與蘇探晴並行數十步:“蘇少俠有事請講。”

蘇探晴吸一口氣,對擎風侯問道:“搖陵堂中高手眾多,侯爺為何非要小弟去做此事?浪子殺手雖在關中略有薄名,似乎也不值得侯爺如此看重,何況還要讓林姑娘與我一齊涉險?”這是他早就想問的一句話,若不搞清楚實難解他心中之疑。起初還可說是因為江湖上很少有人認得他的面目,可收奇兵之效,但現在他先已與司馬小狂見過面,又公然以搖陵堂使者的身份去金陵,炎陽道必會查清楚他的來歷,既知他浪子殺手之名,豈能不防?

擎風侯呵呵一笑:“白發青燈郭宜秋是個極神秘的人物,本堂曾派出幾位手下卻無法近得他身畔。而顧淩雲失陷洛陽之事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炎陽道始終不能證實,以蘇少俠與顧淩雲的交情,郭宜秋必會先親自問過你,這便是你接近他的最好時機……”

蘇探晴搖搖頭:“我與顧淩雲的關系江湖上無人知曉,郭宜秋也絕不會因此事對我不加提防。”

擎風侯眼望前方馳馬飛奔的林純,正容道:“純兒身為本侯義女,豈會令她輕易涉險?既然能讓純兒與你同行,此去金陵只要謹慎從事,必定有驚無險。蘇少俠又何需擔心?再說本侯曾仔細看過蘇少俠的資料,出道兩年來出手十六次全都成功,這亦是本侯將這一場大功勞送給你與純兒的最好理由。”

蘇探晴卻回頭看看站於遠方嚴寒的身影,苦笑道:“若是侯爺想栽培親信,應該有比小弟更好的人選吧。”

擎風侯自然知道蘇探晴所指之人:“蘇少俠眼力高明。以嚴寒的身手,自是足以完成這個任務。但你可知本侯一定讓你去卻更有一番深意?”

蘇探晴不解:“侯爺請講。”

擎風侯忽長嘆一聲:“蘇少俠為了顧淩雲不惜赴湯蹈火、兩肋插刀,此舉實令本侯佩服。”他低聲緩緩道:“你可知本侯少年時亦曾有一位肝膽相照的兄弟,近年來卻失散江湖再也不聞半分音訊。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蘇少俠與他同是來自關中之故,一見到你本侯便不由想起了他……”

蘇探晴心中猛然一跳,擎風侯說得人分明就是師父杯承丈!但如果擎風侯果真懷疑他與杯承丈有關,豈會不記得當年派人殺杯承丈滅口之舉,又怎麽會說出這番話?他面上努力不動聲色,口中隨口應答:“此人能令侯爺如此念念不忘,可算不枉相交一場。”

擎風侯面現蕭索之色,再長長嘆了一聲:“可嘆本侯如今雖是權高位重,卻再也無法結交真心朋友了!蘇少俠相信本侯也好,不信也好,此次金陵之行全由你自做決定,若是對此事生疑不願成行,本侯亦絕不勉強。”說罷目光炯炯盯住蘇探晴,等他一語而決。

蘇探晴聽著擎風侯這似是推心置腹的幾句話,這一剎間再也分不清他言語中的真假。擎風侯的話令他又想到當年與顧淩雲在紫心山峰頂的盟約,不由心潮翻湧百感交集,暗一咬牙終下定決心:“侯爺放心,蘇某此去金陵,必將不辱使命!”

擎風侯大笑轉身,邊走邊吟:“所謂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江湖……”對林純遙遙揮一揮手,終漸漸遠去。

蘇探晴仍是呆立原地,但覺平生所見人物,惟以擎風侯最為高深莫測!

而這個令人捉摸不定的武林霸主,以後卻必定會成為他最可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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